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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征战场陷入僵持的第三个月，他们决定和谈。

会议由凯撒主持，银白长桌对面是斯卡兰星的指挥官，伽罗没见过他，听凯撒叫他断刀流才知晓其名字，但他并不担心失礼，阿德里的骑士上将兼守护者未出席这场会议。

“我不赞成和谈。”

会议开始前七个小时，伽罗对总统外长财政大臣等人坚定道，军长兼远征军总指挥坐在他身边，偌大的舰桥里只有他们两个，舷窗外是庞大沉默的阿德里舰队，伽罗朝他们望了一眼，又收回目光，对会议桌旁同样沉默的政府高官们的三维影像说：“我们还保有优势，斯卡兰星远征舰队无法在正面战场上胜过我们，只要能完成合围，阿德里会在二十个恒星日内取得完全胜利。”

外长抚着额头：“但以目前的形势看，斯卡兰已经完全掌握了我们的作战部署，想完成合围几乎不可能了。”

伽罗坚持道：“只要能开辟全新的战场，还有找出我们中间的那个叛徒。”

凯撒动了一下。“如果弃用已经部署好的锚点，开辟新的战场，”他缓缓说，“我们需要投入更多的舰队。”

财政大臣叹了口气：“从远征开始，国内财政连年赤字，我们负担不起更高昂的军费了。”

伽罗抿紧了唇。

总统抬起目光，问：“凯撒，你怎么看？”

凯撒说：“我赞成和谈。”

会议开始前三个小时，伽罗站在观测台凝望茫茫宇宙，无垠的黑暗里，阿德里的舰群犹如浮岛，红灯明灭闪烁，冰冷的机械萤火淹没在群星之间。伽罗垂下眼睛，青蓝色的光焰缭绕，军靴敲击地板的声音打碎静默，凯撒停在他身后，平静道：“你很焦躁。”

伽罗捋过束在身后的长发，紧紧捏住尾端，禁止它再不安地飘来晃去：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
凯撒说：“和谈会在三个小时后开始。”

伽罗摇摇头：“那没有用，阿德里正在陷入泥潭，和谈只是延缓陷落的速度，只有胜利才能把它拔出来。”

“可是，”凯撒仍是平静的，近乎冷冰冰道，“阿德里不会赢了。”

伽罗转过身，眉心微微拧着，眼睛却极亮。“你为什么这么笃定？”他沉声道，“凯撒，我可以为了阿德里的胜利拼上一切。”

凯撒定定地看着他，眸中深紫色的光焰几乎让人觉得发冷，可很快他又粲然一笑，温声道：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？”

伽罗怔了怔：“当然。”

那时阿德里刚在与温罗华星的战争中取胜，他的父亲不幸牺牲，首都欢庆胜利的当天伽罗以战争遗孤的身份被送到军管所，鉴于他父亲极高的军衔，照料他的是最好的教官，同样由那位教官教导抚养的还有早他数年来到军管所的凯撒。

“你当年可不怎么欢迎我，”伽罗说，“教官让我们认识一下，你头也不回就走了。”

凯撒微笑：“那儿说得好听叫军管所，实际就是孤儿院，会被送进去的只有亲人全部牺牲的战争遗孤，难道我还要欢迎他们加入？”

伽罗也忍不住笑了：“说的也是。”

“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刚来军管所时，拎着个一看就贵得要死的皮箱子，怀里还抱着小熊，一路走一路哭，哭得特别响。街上在办游行庆典，音乐很吵，所以你哭那么大声也没人听见，除了我。我和你住一个房间，好几天被你吵得睡不着。”

凯撒娓娓叙述着，伽罗挠了挠脸颊：“记这么清楚……准备嘲笑我？”

“怎么会？”凯撒说，“我刚来的时候也差不多。”

“阿德里打了多少年仗，军管所就进了多少年人，”凯撒说，“阿德里或胜或败，总有人要为它的荣光牺牲。你的父亲，我的母亲，你，还有我。”

“伽罗，”凯撒微微笑着，“你会恨它吗？”

他没有等伽罗回答，仿佛没有问过这句话般，若无其事道：“还有不到三个小时，去准备一下吧。”

伽罗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，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。

“我不会参加会议，”他慢慢说道，“你可以去谈……但我不会签字。”

凯撒挑起眉：“阿德里守护者，你拒绝出席，我们的会议可没法谈。”

伽罗从军服左胸口摘下一枚蓝色勋章，轻轻按动，勋章完全展开，他递给凯撒：“战神勋章。”

“你带着它就等于是带着我出席了，”他说，“按你的意志去执行吧……但我也要坚定我的立场，对不起。”

凯撒接过勋章：“何必道歉呢。”

伽罗说：“我只是还记得我做出过承诺，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。”

凯撒的眼神柔和了一些，“是啊，”他喃喃道，“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？我都快要忘了。”

依稀记得当年他们都还在军管所，训练舰载机隐匿操作科目时，伽罗的成绩始终不过关，凯撒教他用阿德里星人独有的能量释放包裹机体，借此干扰雷达扫描，成功通过后，他搭着伽罗的肩膀嘲笑，你可别被我甩在后面啊。

伽罗冲他挥拳。当然不会，他说，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。

彼时青色的辉光升腾明烈，其光艳恰如此时此刻，青蓝与深紫投影出泾渭分明的更高的一道墙。凯撒叹了口气，低声道：“已经过去这么久了。”

他说：“我真的希望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。”

会议开始前一个小时，伽罗在通往外平台的廊桥上望着斯卡兰的谈判团登上着陆港，负责迎接的凯撒在桥下似有所感地抬头，他们的目光隔着透明晶体窗碰撞，伽罗轻轻颔首，转身离去。

耳麦里他的副官汇报：“上将，我们锁定那个可疑的通讯频道了。”

会议开始前二十分钟，伽罗秘密部署的防卫队搜索到母舰507港口未经战斗许可私自启动的舰载机，起飞五分钟后负责追踪的舰队失去对方定位，搜索无果，只得报告。

“按照原定追踪轨迹继续飞行，”伽罗登上侦察舰，启动升空，飞出港口，“把坐标报给我。”

他将手指按在某个开关上，青蓝色的光焰闪电般展开，代替动力源掌管了这艘侦察舰，折叠跳跃引擎打开，他很快与追踪的舰队会合。

“这只是个很多阿德里军人都会用的小把戏，”他在频道里说，“用自身能量包裹飞船干扰雷达信号，能完美地实现隐身。”

军人们赞叹地吸气，伽罗微微晃了下神，因连年远征损耗巨大，母星不得不频繁征兵，军队迭代之快，年轻的士兵们已经鲜有人知道这些小把戏了。

“想解决这个也很简单，”他心底突然有些难过，强压下异样，说，“接入阿德里的能源数据库就可以了，雷达扫描不到舰体，通过识别能量源也可以……”

他忽然停了下来。

频道里正聚精会神听着的人不明所以：“上将？”

伽罗没有回答，他面前的屏幕上铺开五颜六色绚烂一片光点，而在追踪方向，两枚能量源因重叠格外醒目，其中一枚正散发着蓝色的微光。

他再熟悉不过了，那能量属于战神勋章。

伽罗轻轻地，轻轻地去触碰那重叠的辉光，很多年以前，还在军管所的作训室，他也见过这样叠合的辉光，那时凯撒就在他背后，倾身握着他的手，耐心引导他铺开自己的能量，侵入线路，覆盖舰体。深紫色的光焰缠绕着他的手指，他的延伸。隔着温热的背脊，能源核心鼓噪着发烫。

你要更努力一点了，他笑着，可别被我甩在后面啊。

我当然不会，伽罗大声说，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。

漫长的远征会给阿德里带来什么？

荣耀？新生？毁灭？死亡？

年轻人们不去想这个，不年轻的人无力再去想。伽罗抬起头，对话，微笑，哭声，杂乱的一切在此刻都离他远去，他环顾茫茫的星海，从未觉得这片宇宙如此旷大而孤独。